徐光启、利玛窦与《几何原本》（二）

利玛窦在北京开教是耶稣会士站稳脚跟的第一步，其后的政治诉求要依靠中国人的配合，这一群体就是——东林党。叶向高是东林党的代表人物，也是支持天主教地位最高的官员。东林三君之一的邹元标早在南昌就与利玛窦有交集。三柱石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都曾在东林书院讲学。伴随着东林党的政治成功，耶稣会的传教行为随之兴盛，而东林党失势，传教士也遭受灭顶之灾。

1607年叶向高任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后入首辅。这一年徐光启完成了《几何原本》6卷版。同年徐光启回乡丁忧，带领郭居静到上海开教，自此天主教在包邮区开枝散叶。

敬一堂 上海最早的天主教堂

1610年李之藻在北京受洗入教，不久后利玛窦死在了北京。徐光启回到北京，自此徐光启成为了中国天主教的代表人物，当时耶稣会士的领袖是龙华民，但他的影响力远不及利玛窦，甚至一些天主教徒也只知有徐光启，不知有龙华民。

1611年杨廷筠在杭州入教。

1613年叶向高、徐光启主持万历癸丑科会试，冯铨、周延儒、吴甡、李国木普、刘鸿训、王应熊、范景文，张凤翼、吕维祺、王化贞、李日宣、李继贞、解学龙、焦源溥这些进士自此都成为了叶、徐的门生党羽，而他们都与天主教关系密切。自此天主教在明朝官场内部形成了能够左右政局的关系网络。

1614年叶向高乞归，带艾儒略进福建传教，有阁老的背书，天主教在福建发展了大批教徒，如林欲楫、张瑞图、洪承畴。

正是由于这一时期天主教的发展迅速蔓延到社会各个层级，引起了许多官员的警惕，纷纷上书非议，于是在1616年爆发了南京教案。以南京礼部侍郎沈㴶为首上书控告传教士。传教士如王丰肃、谢务禄等在南京被逮捕，官方宣布了天主教的一系列罪行，十二月庞迪我、熊三拔等人从北京被押解澳门。他们所建立的教堂被拆毁，一些墓地遭到破坏。这次教案持续了三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杨廷筠、徐光启、李之藻藏匿了部分传教士和教徒，这种行为已经是公然的违法行为了，难怪他们能被称为天主教三柱石。

耶稣会

正是由于南京教案，激起了耶稣会颠覆、推翻明朝政权的策略，他们的情报网络开始有计划的破坏明朝的统治，散布各种不祥的言论蛊惑人心。不管是外敌后金还是内乱李自成、张献忠，耶稣会都开始了渗透和押注。目的就是扶植一个对天主教持开放态度的政权。

天主遥控这些征兆来惊吓这个国，继而鞑靼人在这个国中出现，他们像神派来的亚述人或棍杖，比邻中国，手握惩罚。——《1618年耶稣会中国年报》

1620年，徐光启授意、李之藻与杨廷筠出资，派遣门生张焘去澳门自费向葡商购买火炮四门，募兵百人，炮手十人。上报谎称英船漂至海岸所得，故聘请炮手一同北上。朝臣群起反对而作罢。

1621年天启皇帝登基，东林党被起用，叶向高再任首辅，沈㴶被撤职，天主教又重新恢复了活动。

李之藻再次奏请购买西人火炮获准，四门火炮才到了北京。徐光启又上奏应在京城造炮用于防御，而毕方济阳玛诺这些传教士擅长铸炮还有图纸，可以使用。在叶向高、孙承宗等人的运作之下，传教士以军事顾问的名义重回北京，到了北京又说这些传教士对军事不感兴趣，就回到教区继续做传教士了。然而四门炮炸了两门，显然葡萄牙人的铸炮技术并不过关。

在这段时间徐光启李之藻都多次上疏建议建造火炮，真的是传教士擅长造炮吗？近代的观点都认为明朝的火器技术不如欧洲，因此这些主张使用西方火炮技术的人就成了拥抱科学开眼看世界的先驱了。但事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就在1621年徐光启被派去山陕河南练兵，可以看看当时明朝军队的装备情况：

臣于万历四十八年三月受事，据三营开报……存留兵丁四千七百五十五名，见在营操练。……臣添请得戊字库存贮鸟铳二千门，……三营演习止须一千门，余存一千门，……如涌珠炮一百位，渔鼓炮四十位，铜佛郎机四十位，合缝子炮二百位，…… ——徐光启《谨陈任内事理疏》

三个营兵丁精简后共计4755人，就配备了鸟铳2000支、各种炮380门，再配备步兵马军。这样的火力装备水平比清末如何？能打赢鸦片战争么？这些装备都是明朝自己造的，西洋火炮可还没买来呢。而这还只是山陕豫地区的驻防部队装备，守边的关宁铁骑、沿海防务装备水平比这更好。如果西洋火器水平远超明朝，西班牙葡萄牙的殖民者为什么没有在1621年就用大炮敲开中国的大门，而要苦苦等待200多年后才干呢？答案是当时的大明远比这些殖民者要强大，军事装备水平和数量都远超西方，西葡殖民者根本没有能力发动战争。

嘉靖41年《筹海图编》中的明朝火器

这张鸟铳结构图显示的是世界上最早的螺丝结构，螺纹是中国人发明的

以上这些火器都是嘉靖年间就已经在广泛使用的，传教士可还没来中国呢。徐光启、李之藻等人一再上书请造火器，目的就是让传教士以擅长造火器为名获得赦免，回来传教。

1623年，魏忠贤掌管了东厂，随后叶向高乞归，徐光启、李之藻罢官。

1628年，崇祯继位魏忠贤失势，徐光启被重新启用，天主教名正言顺的进入朝堂之上。徐光启、李之藻、王征、龙华民、汤若望开始为明朝修历，传教士进入并掌管了中国科技最核心的部门钦天监。东林党、复社、仁社开始通过科举大批进入官员系统把持朝政。

复社号称小东林，创始人张溥尊徐光启为师，与徐光启交往甚密。又是周延儒的门生。复社的主要人员还有与徐光启关系密切的陈子龙，瞿汝夔的侄子瞿式耜。科举中凡是复社举荐基本都会录取，“十不失一”。

王征、孙元化这些天主教徒的晋升履历尤为典型。王征的履历与徐光启如出一辙，王征的父亲是个擅长数学的私塾先生，舅父通晓兵法，善制器械。1594年王征23岁中了举人，此后一直没能中进士。1616年王征到北京结识了教士庞迪我，随即入教。1622年南京教案刚刚平息王征就得中进士（三甲同进士出身，也和徐光启一样）。这一年王征已经52岁，是他第十次参加会试。

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同乡，举人出身而不是进士，拜徐光启为师。1621年孙元化入了天主教，主动邀请曾德昭、郭居静到嘉定传教，出巨资购地建教堂，称“小圣堂”。今天中国天主教总堂就设在嘉定，足见天主教对孙元化的认可度。相比于进士，举人出身是很低的，仕途只能从底层慢慢熬年头，在京就是中央机关非重要部门底层的“科员”，地方就是偏远州县的一把手。职位的上限也是比较低的，三年一任通过考核才有可能升迁，一辈子都要被进士出身的官员压一头，而大部分进士干都头能混个正四品都是上限了。然而孙元化1622年被举荐为从九品兵部司务，两年后就升为正六品兵部主事，1627年罢官，但第二年就直接成了正五品兵部职方郎中。1630年升为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东江。从从九品的兵部司务到正四品的右佥都御史仅仅用了八年，实属火箭提拔。

元化，松江人，万历壬子贡士。壬戌，吏科给事中侯震旸荐其才，遂授兵部司务，从孙慎行赞画。甲子进主事，专管章奏。崇祯初进郎中，迁山东右参议，整饬宁前兵备，进登莱巡抚。——《国榷》

1629年徐光启再次重申练兵制器之疏，崇祯嘉许，葡萄牙军官和士兵堂而皇之的进入大明军队。

崇祯戊辰年兵仗局鑄造，捷勝飛空滅虜安邉發熉神砲頭號鉄裹銅發熕砲一位

1630年徐光启门人孙元化任登莱巡抚，与李之藻门人张焘、天主教徒王征一起驻守登州。一同守城的还有葡萄牙军官公沙的西劳和25名葡萄牙炮手。可惜这些人都不堪大用。

因为袁崇焕杀了毛文龙，此时驻守皮岛的总兵刘兴治也是毛文龙旧部，而孙元化、张焘策划暗杀刘兴治。

皮岛旧副总兵张焘与兴治之内戚沈某合谋图兴治，未发。会登莱巡抚孙元化荐参将黄龙为都督佥事，镇守东江，总兵至岛。兴治遂叛。——《国榷》

刘兴治叛乱失败被杀。新上任的总兵黄龙继续追查叛乱的从犯，于是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这些皮岛旧将不得不离开皮岛。这些皮岛旧将大多去了孙元化镇守的登莱，而孙元化居然全部起用并委以重任。

1631年大凌河之战，祖大寿被后金围困在了大凌河城，孙元化派孔有德增援。袁崇焕杀了毛文龙，孙元化又杀了刘兴治，也就是两个关宁的长官杀了两个皮岛的长官，现在关宁人被围让皮岛人去救，可想而知孔有德及其部下是不愿意的，他以海上风浪太大船不能行为由又回了山东。孙元化又要他率800铁骑从陆路驰援，结果走到吴桥部队就哗变了。张焘带兵去救，结果张焘的部队也叛变了，张焘被擒自缢。接下来登州、莱州被破，孙元化、王征被俘，葡将中箭而亡，葡兵大部分被杀。整个山东陷入了叛军的统辖。崇祯又派兵围剿18个月才平定了叛乱。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带着山东的物资装备投降后金。孙元化后被明廷处死，王征被遣戍。

孔有德给后金的降书曰：“本帅现有甲兵数万，轻舟百馀，大炮、火器俱全。有此武器，更与明汗同心协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天下又谁敢与汗为敌乎?”大明重金打造的火器就这样打包送给了后金。

我们读明史总会讨论崇祯该不该杀袁崇焕，其一大罪名就是杀毛文龙，影响了明军的战略。但却忽视了与袁崇焕关系密切的孙元化同样杀了刘兴治，逼反了孔有德，葬送了山东的军备。孙元化造成的损失比袁崇焕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耶稣会士损失了孙元化、张焘两名心腹，但他们对大明的渗透与控制已经一步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