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的三个自我
昨天偶然翻到“圆桌派”第七季,看到嘉宾中居然有崔健。
上一次在节目中看到崔健,还是“中国之星”,真是久违了。
音乐界有两个人,除了想听他们唱歌,还想听他们说话,一个是罗大佑,另一个就是崔健。
去过罗大佑2005年的北京演唱会,我们的位置离舞台太近,音响震耳欲聋,50岁的罗大佑的声线也不是那么理想。没有嘉宾,歌与歌的间隙,只有罗大佑大段的独白。这么多年过去,他说了什么早已没有印象,但我却永远记住了他的姿态:思考的姿态。这世界上许多介质,文字、音乐、美术,你觉得它们天经地义与美相联,但总有一些人,让你不得不正视它们的社会属性:不仅呈现美,还呈现社会,甚至能在喧嚣浮躁的社会表面挖一个洞,再掘地三尺地下去。
所以崔健的访谈不可不看。
这期节目2小时左右,窦文涛说崔健的歌像压缩饼干,他的谈话密度更远高过压缩饼干,中间不得不停下来回放。
崔健讲话的风格不像口语,即便以书面语来衡量,有时也显得更为晦涩。
有一次停下来,是因为听得太过兴奋,给远在伦敦的朋友发了一段没头没脑的语音,就为了解释崔健的一段发言。
发过去之后觉得驴唇不对马嘴,可是已经无法撤回了😄昨晚试着整理谈话要点,写到一千多字后搁笔,知道自己在不得要领的表达中又走了一程。
今早出去散步,风很大,落叶在风中起浮飘飞,秋似乎一夜之间就来了。
季节的呈现就是这样,人不觉察,等觉察时已铺天盖地。
某种程度上,这和崔健的谈话一样,开始时只看到一个似乎不善言谈的人,可一段话一段话过去,忽然看到他的语言和思想已呈弥漫之势,不得不随他的脚踪而去。
每个人认知的角度和方式不同,今早的秋看着如此盛大,但在我这样简单的人眼里,如果是我来记录,我只会选一张照片,就是枝头红红的果子。
这果子我看了一夏,就在从家门口到公园的路上,开始时果子是幼嫩的,青涩的,后来渐渐饱实起来。
现在,果子红了,秋天来了。这不是秋天的标识,却是属于我的岁月的标识。
我一次次在这里走过,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女儿一起。
是这一夏,也是这一秋。
按这样的逻辑,大致可以完成对崔健谈话的记录。
崔健说到三个自我,分别是“能量”、“物质”、“信息”。
“能量”是流动的,变动的,自由的,就像某个人非要做一件什么事儿。
“能量”会找到自己的路,比如有人要去探险,有人要去唱歌,有人要去隐居,有人要去反抗。
就我来说,我会一直写,这不是什么选择,也没有任何目的,只是能量流动的形式。
而在这种流动中,我是舒服的,自在的,自由的,生长的。
“物质”不是很好解释,物质一定是固定的,但我觉得不完全是节目中给出的解释,说“物质”等同于“利益”。
当然,这是一种容易理解的解释。
世界上可以固化为“物质”的很多,从现实生活到宇宙律。但就像许戈辉说的,崔健的话有时让人觉得自己听懂了,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懂,我大概就属于以为自己听懂了的人。
我们暂且按照节目中给出的解释;“物质”代表“利益”。
这里就涉及到自我的转化,比如我写文章原本只是能量的自然流动,可是忽然间想出书,想通过文章赚钱,这时就不得不考虑市场要接受什么样的文章,就会扭曲本来的一些表达,去迎合市场,从而获得报酬。
这时的我,就不是“能量”的我,而是“物质”的我。
最后说到“信息”,“信息”的范围,节目中给到的解释很广,比如面子、名声、权力、资讯等等,都在“信息”的范围内。
“信息”非常好理解,放眼现在的教育、学术、艺术,甚至可以说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这个范围内。
这时问题就来了,比如一个家庭追求名校,就会 push 孩子将其余的自我转化为“信息”的自我。
按照崔健的观点,当一个人追求“物质”的自我和“信息”的自我时,“能量”的自我就一定会受到伤害,因为“能量”有自由和变动的属性,这些与“物质”和“信息”是相悖的。
崔健进一步解释,每个人的内在都是一个小社会,当一个人这样转换时,他内在的秩序是紊乱的。
再推导到社会,如果整个社会都趋向于这样的转换,比如学者和媒体将“信息”转化为“物质”,则学术和新闻都会失真;比如艺术工作者将“能量”转化为“物质”或者“信息”,则他的创造力就会损伤殆尽,越发不能做到崔健提到的对于社会的结构性思考。
一言以蔽之,崔健认为现在的紊乱(增熵)正是这样不恰当的转换的结果。
怎样扭转?就是减熵,让一切回归本来,“能量”的自我自然生长,“物质”的自我水到渠成,“信息”的自我回到真实的本源。
一切自然流动,实至名归。
这个体系看起来是否眼花缭乱?
其实也可以用一个字概括,就是“真”。
唯有“真”才不损坏“能量”,从长远来说不破坏“物质”,“信息”才能获得应有的社会信誉。
而现在的社会,确实离“真”已经太远。几乎人人都能看到问题,但很少人能知道造成问题的机理。
崔健说的是一家之言,但对我来说,他的说法解释了既往经历中的问题。
大约十几年前,有段时间非常沉迷《当下的力量》,那是我极其苦闷的时期。那时的我,就像家长常告诉小孩子的,你不喜欢考试吧,但考试是敲门砖,等进了大学,毕了业,有了好工作,你自然就不用考试了,我那时大约就是手里有了敲门砖,却看不出到底该敲哪一扇门。
在很久以后,我不得不一次次想关于阶段性目标和战略目标的问题,如果让我说中美教育的差异,我觉得这是一个主要的分水岭:我们的教育阶段性目标明确,几乎指哪儿打哪儿,但战略性目标,比如想过一个怎样的人生,个体思考几乎为零,一个人遇到考试、求职等问题,无数攻略,可有谁不幸醒过来,想知道这一生到底想要什么,可能只有古人的书可借鉴一二;美国的教育中当然也有鸡娃的部分,但也有相当大的比重,是开始就站在了终极目标上,你想要的人生需要哪些要素,家人、朋友、热爱、技能,这些需要一生的时间,在阶段性目标考核上 ,往往就不尽如人意,可是,每走一步,都不用折返。
女儿小学六年级时我参加过他们小学的一次音乐会表演,从学前班到六年级,每个班级的表演都可以用“散兵游勇”来形容,我们幼儿园的演出都要整齐得多,唱的也要好得多。可是,这些孩子中有一种样子我永生难忘,他们快活,律动,享受音乐,享受表演,台下有观众对他们毫无影响。
这也是崔健的理论可以解释的,他们的样子来源于“能量”,他们的“能量”自然流动,不受限,不受损,没有人跟他们说“班级荣誉”和“表演名次”,他们只在音乐里,在童年里。越单纯,越有力。或者说,越不需要转换,越有力。
我们的孩子很可能在教育中遭了很多罪,不停被迫将“能量”损耗、压抑或者转换。
很多家长秉承着“都是为你好”,也不乏为了自己的“信息”在努力的意思。
我曾想过什么是最好的教育,绝不是曾备受推崇的卡尔威特的教育,更不是昙花一现的哈佛女孩,而是一种不损耗的教育。
比如天生是一块石头,就按自由意志过石头的一生,可以是西绪福斯的那块周而复始的石头,可以是《红楼梦》里那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石头。
人需要知道自己的心意,并以最不损耗天性的方式活下去。那么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心意的呢?
崔健给出了最好的回答:能量。跟着自己的能量走,答案会慢慢显现出来。
我在9年前开始这种回归和寻找,尽管生活轨迹上看仍变动颠簸,但能量确实能逢山开路,遇水叠桥,这些年失去很多,但内心却一点点踏实下来。是的,当我不再将“能量”转化为“物质”和“信息”,减熵的过程逐渐推进,人确实舒服了很多。
到此,才基本说清了“三个自我”,或者自以为说清了。谨以此文作为昨天给朋友发的驴唇不对马嘴的语音的备注😄少年时我们曾以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是人生大自在,现在才知道“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才是真自在。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