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张地图详解淝水之战
前言:
公元383年,前秦与东晋的一场大战——淝水之战,为我们贡献了多个成语故事:东山再起、投鞭断流、围棋赌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小儿破贼、屐齿之折等。
淝水之战中,坐拥百万之众的大秦天王苻坚输给了八万流民组成的东晋北府兵,表面上看是苻坚误信“奸”人,致使军心崩溃,导致淝水大败。实际上战前的种种迹象已经注定了结局。
东晋为了维持内部四大势力的平衡,催生了由北方流亡民众组成的京口军。面对北方空前的军事压力,东晋又在京口军的基础上组建了北府兵,面对国仇家恨,北府兵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
另一边,前秦经过十多年休整,国富兵强,苻坚本人宽宏大量,短短几年时间里便以弹丸之地统一了北方,吸收了大量的敌对势力。然而,君以此兴,必以此亡,苻坚对人的轻信,最终导致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
用地图上来看这一场影响了中国历史走向的大战。
1.北方战乱,令不起眼的小镇京口变成了流民聚集地、物流集散中心、都城东边的屏障。聚集了人口、物资、武力的京口,站在了历史的风口上。
2.东晋内部,四股势力为了维持脆弱的平衡,促成了东晋最强兵——北府兵的诞生。
3.七年,从弹丸之地到统一北方,太快太顺利的人生经历让大秦天王苻坚以为:天下皆在我掌握之中。
4.淝水大战的前奏,前秦东西两线攻晋。
5.拿整个北方和自己前半生的所有为筹码,一把梭哈,赌局大的!赌徒苻坚VS装逼犯谢安。
6.东晋北府强兵不按套路出牌,力大砖飞,没有技术含量且无聊的洛涧之战和淝水之战。
7.后续。
Part.1
从西晋开始,中国长江以北就长期处于战乱之中。
先是西晋内部争权夺利的八王之乱;后是从北方草原内附中国的胡人异族匈奴、鲜卑、羌、羯、氐建立多个政权,在中原大地上打得不可开交。
长时间的战乱导致北方人口不断南迁。
公元307年—317年间,永嘉之乱爆发,由匈奴人刘渊建立的前赵政权先后攻破洛阳、长安,西晋灭亡。
当时官拜左丞相、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的琅琊王司马睿,正驻守在建康(即南京)。
当司马睿得知都城长安陷落、晋愍帝已死、江淮以北大部被前赵政权占领后,不得不在部分士族的支持下于建康登基称帝,东晋建立。
江淮以南地区战乱较少,东晋又延续了汉族王朝的正统,再加上胡人政权对汉人十分不友好,动不动就屠城,这些都进一步刺激了北方汉人南下,史称“衣冠南渡”。
在汉人南迁的过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京口,闯入了人们的视线中。
京口,今江苏省镇江市京口区,南京东边的小镇区。是长江下游的渡口,处在京杭运河与长江的交界处,随着北方陷落,京口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开始显现。
古代陆路运输的效率非常差,运送100斤粮食去前线,搞不好在路上民夫和牛马就吃掉了90斤,所以在古代,大量物资的运输必须依靠水运。
早在公元前486年,春秋战国时期,吴国想要攻伐齐国。为了往前线输送物资和兵力,吴国就开凿了一条运河——邗沟,以连接长江和淮河。京口正是处在邗沟与长江的交界处。
两晋时期,许多南迁的汉人就是从邗沟一路坐船南下,渡过长江抵达京口。 随着汉人不断南迁,京口在近百年里获得了源源不断的人口红利。
东晋时期,北方沦陷,东晋都城建康(即南京)以及长江下游沿岸的钱粮供给,主要依赖于三吴地区(吴郡、吴兴、会稽,即今宁波、绍兴、杭州、嘉兴、苏州一带)。(《晋书·列传四十七》今之会稽,昔之关中,足食足兵,在于良守。)
而想要从三吴地区将钱粮运抵东晋都城建康,就必须经过数条水路,先将钱粮运到京口,再从京口沿长江运抵建康。
京口就这样成了东晋时期的人口流入聚集地和物流转运中心。
除此之外,京口还是建康东边的屏障,防御北方胡人和海盗流寇从海上的袭扰。
京口在东晋及南北朝时期汇集了人口、物资、武力,逐渐成为京口重镇,不过东晋朝廷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京口的重要性,一直到十多年后郗鉴镇京口······
Part.2
司马睿称帝建立东晋前虽然是琅琊王,但那时富庶的琅琊国(在山东一带)封地早就落入了前赵政权的手里,司马睿的琅琊王有名无实。
更糟糕的是司马睿移镇建康时,并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西晋灭亡后,司马睿在北方士族的支持下不得不称帝建立东晋,以延续汉族王朝的正统。
这也就意味着,司马睿名义上是皇帝,实际上是没什么实权的吉祥物。所以后来才有了那句著名的“王与马共天下”,“王”既是指世家大族琅琊王氏,也代表所有门阀世家。
东晋皇帝的地位低下从另外一件事上也可以看出来:司马睿并非正常继位,没有传国玉玺,因此东晋历代皇帝都被称为“白板天子”,即合法性存疑的皇帝。(元帝【司马睿】东渡,历数帝无玉玺,北人皆云:“司马家乃白板天子。”)
东晋从建立开始就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中:
南迁的北方士族,把持了东晋政府的权力中枢,掌控了军队。但是作为外来者,他们需要借助皇室“正统”的名号,获得统治南方的合法合理性,并延续其家族的权力和地位。
也正是这一点,使得南迁的北方士族们,要急匆匆地把司马睿推上皇位。
东晋皇帝们则深知南迁北方士族需要他们的皇室“正统”名号,必须得供着他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类似日本的天皇)。因此东晋皇帝积极引入从北方流亡而来的流民统帅和流民军以及南方士族的势力,抗衡南迁北方士族,试图收回权力。
南迁北方士族、东晋皇帝、流民统帅和流民军、南方士族,四方势力达成了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果北方胡人入侵,四方势力合力对抗外敌,而一旦外部压力减小,四方势力则陷入内斗。
南迁北方士族内部也达成了平衡,即世家大族共同掌握东晋朝政,谁也不能一家独大试图吞并其他家,否则其他士族将联合起来剿灭想吃独食的家族。
这样一种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了。
东晋都城建康的北面是水网密集的江淮地区,利于水军作战,不利于步兵骑兵作战。
【大军出征,物资运输必须要有水路。不打水网密集的江淮地区,就只能打有水路的荆襄地区,其他地方无法水运物资。】
北方政权往往擅长步兵骑兵作战,不擅长水军作战。因此北方政权攻击南方政权一般不选择走江淮地区,而选择攻击荆襄地区。
荆襄地区承受了极大的军事压力,不得不用重兵防守。这就导致东晋朝廷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上游荆襄地区军力强盛,而都城建康军力孱弱,强枝弱干。荆襄地区的守将手握强兵,极易滋生不臣之心。
公元322年,东晋刚建立四年,流民统帅祖狄的去世打破了四方平衡。镇守荆襄的王敦(来自琅琊王氏)发动了叛乱,攻破建康,把持了东晋朝政,意图篡位。
王敦叛乱、想篡位的行为,既得罪了东晋皇室,也得罪了整个士族圈子 。很快,趁王敦病重,皇帝司马睿联合士族圈子和流民军共同反击王敦。
公元324年,随着王敦的去世,东晋皇室转危为安,平衡再次建立。可平衡很快又被打破了,在平定王敦之乱中,立下大功的流民军统帅苏峻,不久后也发动了叛乱。
公元327年,流民军统帅苏峻,感觉到北方士族为了继续彻底把持朝政,想要对自己不利。于是联合另一位流民帅祖约(祖狄的弟弟),发动叛乱,意图从门阀士族手中夺权。东晋都城建康再次被攻破······
此时镇守扬州的郗鉴,敏锐发现了问题关键所在——京口。如果能控制京口,就能控制江南水路粮道,切断三吴地区对都城建康的物资供应。失去物资供应,苏峻叛军将不战自乱,于是郗鉴提出“静镇京口”的策略。
公元329年,苏峻战死,叛乱再次被平定。
东晋建立不过十年出头,就经历了王敦之乱、苏峻之乱,国都建康两次被攻破。北方胡人,后赵石氏政权在取代前赵刘氏政权后,也趁机夺取了东晋徐州、兖州、豫州的大片土地。
东晋皇帝和掌权的门阀士族不得不开始考虑,怎么样去维持这种脆弱的四方平衡。
多方妥协后的结果是:郗鉴率领流民军镇守京口。
郗鉴的身份很特殊,他既是北方高级门阀士族,又是流民军统帅。门阀士族当他是自己人,东晋皇帝也要依靠流民军势力对抗门阀士族。双方都对郗鉴比较放心。
由郗鉴继续“静镇京口”:一方面震慑三吴地区,保障三吴地区对都城建康的物资供给;另一方面,郗鉴的流民军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东晋皇帝勉强可以掌握的军事力量,保障了东晋皇室的安全。再者,强化了都城建康的军事力量,让镇守荆襄、远离朝廷控制的荆襄守将,不敢轻易叛乱。
郗鉴镇京口期间,推行安民政策,将淮南流民引入京口、晋陵一带,分给田地住宅,鼓励拓荒。同时大力招募流民充实军队,打击经海路而来的海盗和北方军队。
郗鉴“静镇京口”十年,郗鉴死后,郗氏家族镇守京口四十多年。在郗鉴和郗氏家族的大力经营之下,京口成为江南重要军镇。而郗鉴组建的京口军,即是日后东晋最强兵——北府兵的前身。
几十年后,公元377年,北方政权经历了几次更迭:前赵→后赵→前燕、冉魏、前秦、前梁混战,最终前秦统一了北方。
面对北方空前巨大的军事压力,东晋孝武帝谋求组建强兵以应对前秦的入侵。
建武将军谢玄在京口等地招募流民军,在郗鉴京口军的基础上组建了北府兵。【京口在建康的北面,历来是征北、镇北将军府所在地,所以也被称为北府。】
北府兵有几个特点:
1.由北方流亡而来的百姓组成,有强烈的故土意识,都想收复失地,打回北方老家去。同时因为胡人对汉族的屠戮,这些流民多与胡人政权有血海深仇,战斗意志极其强烈。
2.流民军长期在江淮前线,与北方胡人政权的军队作战,了解地理情况、敌军情况,战斗经验丰富。
3.京口是当时东晋的人口聚集地、物流中心,钱粮物资充沛,加上东晋朝廷的大力支持,北府兵训练程度高、武器装备精良。
北府兵装备多种武器,包括刀、枪、剑、弓矢、盾牌等,甚至还有射程超过一千米的强弩。北府兵披甲率非常,连战马也多装备护甲,基本就是早期的具装重骑兵。
东晋内部为了维持四股势力脆弱的平衡,结果造就了一支具有强烈战斗意志、训练程度高、武器装备精良的东晋最强军队。
Part.3
再来看看前秦是什么情况。
公元357年,前秦东海王苻坚和清河王苻法袭杀了暴虐的前秦二代皇帝苻生,苻坚即位自称大秦天王。
即位后,苻坚重用汉人王猛等,去除暴政,大力推行汉化改革。
苻坚在王猛的辅佐下,抑制豪强,强化王权;鼓励农耕,兴修关中水利,以增加财政收入、缓和内部矛盾;推行宽和的民族政策,逐步分化融合不同民族。
经过十二年的励精图治,前秦国富兵强,开始逐步统一北方。
公元369年,前秦攻灭前燕(鲜卑)。
公元371年,前秦吞并前仇池国。公元373年,前秦攻取东晋梁州、益州。
公元376年,前秦一年内先后吞并前凉和代国。
前秦统一北方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公元375年,丞相王猛去世了。
王猛去世前曾叮嘱苻坚:要慢下来了,先不要急着打东晋,把这几年打下来的地盘和降服的异族彻底消化吸收掉再说。(《资治通鉴·第一百三》猛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没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我之仇敌,终为人患,宜渐除之,以便社稷。”言终而卒。)
前秦的制度基本上都是王猛设计执行的,连不少战役也是王猛亲自去打的,王猛的官职之一是“都督关东六州军事”。因此王猛十分清楚前秦当时面临的一些问题。
前秦对各民族都采取怀柔政策,统一北方的过程中不随便杀人、屠城,吸收了大量各民族的部队。
这些部队并不是说投降了前秦就彻底成了前秦的军队,他们还是有自己的民族意识。前秦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部队,让这些部队对前秦产生认同感。
大概就像战国时期被秦国灭了的六国,在汉朝的长期统一下,逐渐认同大家都是汉朝人、汉族人,而不再是什么赵国人、燕国人、楚国人之类的。
苻坚为了收买人心、也为了体现自己的宽宏大量,还给投降的异族将领高官厚禄。比如封投降的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宾徒侯,后来甚至封慕容垂为京兆尹管理都城(相当于如今的北京市市长)。
苻坚是宽宏大量了,也收买了人心,可苻坚却过于自信,不设防。为什么这么说?
慕容垂的长子慕容令因王猛的猜忌,被设计害死;苻坚又有些特殊癖好,睡了慕容垂老婆。(慕容垂夫人得幸于坚。)
灭了人家的国、睡了人家老婆、下属设计害死人家儿子,还大大咧咧让人家掌握实权,统领部队、管理都城、负责自己的安全。这是宽宏大量?是收买人心?这是脑子缺根弦吧!完全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估计就是苻坚那些年过得太顺了,说夺位就夺位,说富国强兵就富国强兵,说统一北方就统一北方。想什么很快就干成什么,自以为天下皆在我掌握之中。简单总结:飘了。
一边是国仇家恨、刻苦训练、装备精良的北府兵,一边是杂七杂八由各民族亡国仇人组成的部队,战力差距可想而知。
Part.4
王猛死了,苻坚大哭,认为是天不让他统一天下,然后就把王猛的话全忘了,继续攻伐天下去了。(坚比敛,三临哭,谓太子宏曰:“天不欲使吾平壹六合邪,何夺吾景略(王猛的字)之速也?”葬之如汉霍光故事。)
公元375年,王猛死。376年前秦攻灭前凉。378年,前秦东西两线攻晋。
前秦在东线发动十七万大军围攻荆襄防线桥头堡襄阳。(秦王坚遣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守尚书令长乐公(苻)丕、武卫将军苟苌、尚书慕容暐帅步骑七万寇襄阳,······征虏将军始平石越帅精骑一万出鲁阳关,京兆尹慕容垂、杨武将军姚苌帅众五万出南乡,领军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帅众四万出武当,会攻襄阳。)
东晋桓冲七万主力驻扎在上明,完全不敢动。(桓冲在上明拥众七万,惮秦兵之强,不敢进。)
前秦在西线多路出击,同时攻击彭城、淮阴、盱眙等地。
公元379年二月,前秦军围困襄阳近一年,襄阳督护李伯护叛晋,响应秦军,导致襄阳城陷落,襄阳守将朱序被俘,送往长安。(《资治通鉴·第一百四》戊午,克襄阳,执朱序,送长安。)
苻坚继续体现他的“宽宏大量”,认为朱序守城不降,很有气节,封朱序为度支尚书。又认为叛晋的襄阳督护是不忠不孝之人,给杀了······(秦王坚以序能守节,拜度支尚书;以李伯护不忠,斩之。)
一向不怎么杀人的苻坚,当时的行为已经开始变得奇葩了。把投降的人给砍了,那之后谁还会投降呢?
同月,东晋谢玄率领北府兵声东击西,解了彭城之围,救走守军后留下空城撤退。
到了五月份,彭城(今徐州市)、淮阴(今淮安市淮阴区)、盱眙(今淮安市盱眙县)相继陷落,六万前秦兵将东晋幽州刺史围困在三阿(今高邮市北)。这个时候秦兵距离东晋江北重镇广陵(今扬州)仅有一百里,离都城健康也不过一步之遥。东晋朝廷震恐,派兵沿长江戍卫。(秦兵六万围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去广陵百里。朝廷大震,临江列戍······)
很快谢玄率领北府兵发动了反击,谢玄从广陵出兵,先解了三阿之围,接着连续收复盱眙、淮阴。
前秦军撤退到淮河以北,谢玄等人继续追击,最终大破前秦军。六万前秦军,全军覆没,仅主将俱难、彭超只身逃走。
至此,前秦伐晋的第一阶段战役基本结束。前秦在东线攻取了重镇襄阳,西线攻取了淮河以北;东晋因谢玄的反击守住了江淮防线,保住了都城北面屏障,暂时赢得了喘息的机会。
Part.5
公元379年秋收之际,前秦发生了蝗灾,饥民遍地。(是岁,秦大饥。)
公元380年,前秦内部发生叛乱。
苻坚着手解决内部问题,勉强消停了两年。
公元382年,苻坚那颗躁动的心又停不住了,想要再次伐晋统一天下。十月,苻坚在太极殿召开大会,讨论伐晋的问题。
苻坚的重臣权翼、石越,最信任的弟弟符融,太子符宏,最宠爱的小儿子符诜、姬妾张夫人,最信奉的僧人道安,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劝苻坚:现在不是时候,不适合伐晋。
因为东晋现在面对外患,内部团结统一,反而是前秦内部一直没有完全消化吸收掉打下来的势力,经常发生动乱。
而等着动乱、伺机复国的慕容垂则极力鼓动苻坚伐晋。
苻坚像个赌了一辈子没输过的赌徒,不管不顾就是要再赌一把大的,不管身边能臣武将和亲近的人怎么劝说,苻坚铁了心要伐晋,开始战前准备工作。
公元383年八月,苻坚先派遣弟弟符融率领步兵、骑兵共25万作为前锋出发,随后苻坚自己统领各路步兵60万、骑兵27万也出发了。(《资治通鉴·第一百五》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旌鼓相望,前后千里。)
面对前秦倾国而来的入侵,东晋自朝堂到民间都惴惴不安,那么作为总指挥的谢安在干嘛呢?啥都没干······
谢玄跑去问叔叔谢安怎么办,谢安表示皇帝有安排了,别问了,然后就不说话了。(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于谢安,安怡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
谢玄自己不敢再问了,退出去之后,找了叔叔谢安的棋友张玄再去问。
谢安一看这个样子,干脆开始了装逼:召集亲朋好友一起去山里的别墅度假,到了山里的别墅,谢安就要跟张玄下棋赌别墅。张玄下棋的水平本来比谢安高,平时谢安都下不赢。但张玄这时因为担心前秦军南下,心神不宁,一直输给谢安。下完棋,谢安又带着大家去山里闲逛,天黑了才回去。回去之后,谢安分派好了每个人的任务。(《晋书》玄不敢复言,乃令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山墅,亲朋毕集,方与玄围棋赌别墅。安常棋劣于于玄,是日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顾谓其甥羊昙曰:“以墅乞汝。”安遂游涉,至夜乃还,指授将帅,各当其任。)
【谢安围棋赌墅图 宋代】
荆襄守将桓冲,看到谢安怡然自得、丝毫不把前秦百万之众当一回事的样子,感到忧心忡忡,对身边的将令说:“谢安就特么会装逼,东晋覆灭在即了!”(桓冲曰:“谢安乃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虽遣诸不经事少年,众又寡弱,天下事可知,吾其左衽矣!”)
面对几年之内横扫北方的前秦,谢安这幅优哉游哉的态度,究竟对不对呢?其实是对的。
当时东晋人心惶惶,要是作战总指挥谢安也慌慌张张的,那人心就散了,人心一散,人人各自考虑退路,仗就没法打了。
反而是谢安一副淡定的样子,让大家从惊恐变成疑惑,是不是谢安有什么妙计,已经对击破强敌胸有成竹了?
谢安的淡定让大家能稍微安心下来,各司其职。打不打得赢不重要,有没有信心很重要,谢安就是那颗定心丸。
Part.6
公元383年十月,苻坚大军沿颍水抵达项城,符融前锋军则开始攻击淮南重镇寿阳,并派出大将梁成率领五万人前去洛涧布防,以阻挡东晋军增援。(十月,秦阳平公符融等攻寿阳,······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
这下苦了早前奉命去寿阳增援的东晋胡彬部五千人,胡彬部还没到寿阳,寿阳就被攻陷了。胡彬部想退回去,但后路已经被梁成截断,回不去了。胡彬部困守峡石山,粮尽被俘。(胡彬闻寿阳陷,退保峡石,融等攻之。······胡彬粮尽······秦人获之,送于阳平公融。)
而后续增援的谢玄、谢石看到在洛涧驻扎的梁成部五万多人,吓得不敢动。眼睁睁看着胡彬部覆灭。(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
此时符融派人跟苻坚说:“现在东晋兵少,很容易击破,赶紧进军,免得他们跑了。”(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
苻坚一边带着八千骑兵急匆匆地往寿阳跑,一边派出朱序去劝降谢石、谢玄等人。(坚乃留大军于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于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为:“强弱异势,不如速降。”)
没错!就是那个在379年被前秦俘虏的东晋襄阳守将朱序!我反正是不明白苻坚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这么相信别人?特别是一个被俘后,不情不愿,无奈在苻坚手底下做事的人,苻坚居然还派他去说服老东家的同事投降?
朱序见到老东家的同事,毫无保留地把前秦军的情报全告诉了谢石,并且劝谢石:“赶紧趁着前秦军只有前锋在寿阳的时候,迅速击败前秦军前锋,精锐前锋被击败了,前秦军剩余的乌合之众就会不战自溃。如果等到前秦各路大军汇集,那就再难以击败了!”(序私谓石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谢石听说苻坚到了寿阳,十分害怕,打算先坚守再说,堂兄谢琰劝谢石听朱序的话,赶紧打,别墨迹。(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
公元383年十一月,谢石、谢玄等人下定决心要与苻坚决战了。谢玄派遣北府兵刘牢之部五千人去攻击洛涧。(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
洛涧之战是一场很无聊的战斗···
按理来说,前秦梁成部占据绝对优势,人数上是五万人,且在河边布防。而东晋北府兵刘牢之部,仅有五千人,还要渡河攻击。(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阵以待之。)
古往今来,渡河攻击是险之又险的行为。进攻方部队渡河、浅滩登陆后,一般需要等待后续部队到达,结成军阵再向前冲锋攻击。
而进攻方部队又往往会因为浅滩登陆时,武器装备衣物湿了水变得更加沉,再加上浅滩的泥泞,致使部队冲锋速度变得十分缓慢。
再者,防守方的部队一般并不会等到进攻方部队全部抵达,结成军阵后再出击。而是在进攻方部队部分登陆,尚未结成军阵时就出击,击溃进攻方部队,即所谓“击其半渡”。
然而前秦猛将梁成遇到了意外······
东晋北府兵刘牢之的部队,渡河浅滩登陆后几乎没有任何停留,既没有等待后续部队登陆,也没有停下来结军阵,而是直接发起了冲锋。
北府兵的战术素养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北府兵居然可以在冲锋的过程中完成结阵,而不是像一般部队需要停下来结阵。且北府兵在大多数士兵都披甲、且在浅滩泥泞中冲锋的情况下,速度居然丝毫不慢。
等着半渡而击的梁成,等来了不按套路出牌的北府兵,不需要停下来结阵、于泥泞中快速冲锋,梁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北府兵贴脸输出,五万前秦军被五千北府兵打崩溃。
洛涧之战,北府兵阵斩前秦统帅梁成、弋阳太守王咏。随后分兵截断前秦军退路,斩杀前秦军一万五千余人,俘虏前秦扬州刺史王显等人,缴获大量军资器械。(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路,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
洛涧大捷后,谢石、谢玄等各部队约八万人水陆并进,抵达八公山下与前秦苻坚的前锋部队约25万人,隔着淝水对峙。
苻坚和弟弟符融登上寿阳的城楼观察晋军,看到晋军军容整齐肃穆,感觉连八公山上的草木都像是晋军。苻坚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对符融说:“这是劲敌啊,哪里像你之前说的弱了!”(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布阵严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一辈子都在赢的赌徒苻坚,终于感觉到自己可能要输了,信心没有了,开始害怕了。
前秦军贴着淝水边上列阵,不给东晋兵留登陆的空间,东晋兵无法渡河。于是谢玄派人给符融送了封信过去,信里说到:“阁下率领大军前来,不是要来决战的么?现在堵着河边,我们无法渡河,没法决战啊。不如阁下命令部队稍微后退一点,留出登陆空间,我们渡河过去跟阁下决战!(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
前秦军将领纷纷表示:我们人多,就这么对峙,是万全之策。(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
前秦军将领们为什么不同意稍稍后退呢?
军阵之中,后面部队的视线,会被前面部队挡住,看不到前线发生了什么。前军一旦后退,后军就可能认为前军战败了,然后在恐惧的作用下开始逃命,最后全军溃散。溃散的部队在结阵的部队面前,就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如果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例如北府兵,是能做到完全不管发生了什么,只听号令(金鼓声)行动。
可前秦的部队杂合了各个民族、不同势力的部队,不可能做到全都听号令行动,甚至连各部队号令是否统一都不一定。
一旦前军后撤,指不定会引发什么混乱,所以不后撤是最安全的选择。
苻坚则认为:嗯?这不正是“击其半渡”的好机会么?放他们过来,我用骑兵揍他丫的!符融觉得苻坚说得对,于是命令部队稍稍后撤。(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 )
苻坚脑子抽筋不是一时半会了,符融这次不知道怎么的,也脑子抽筋了······猛将梁成几天前刚被北府兵强行渡河后阵斩,要么这哥俩完全不吸取教训,要么他俩压根没看战报,不知道梁成怎么死的!
前秦兵接到命令开始后撤,朱序看到前军后撤,扯着嗓子就开始喊:“秦兵败了!秦兵败了!快跑啊~~~”(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
对,还是那个379年被前秦俘虏的东晋襄阳守将朱序······
苻坚这心得多大······你说你要体现你的宽宏大量,你给朱序封个官就完了,带着他到前线干嘛?人家本来就是被你强抢过去的,迫于无奈,不情不愿跟你混的,你是一点不怕人家回归真爱啊。
前秦军后退引起混乱的瞬间,北府兵再次复制了洛涧之战的操作:浅滩登陆→不停下来等待后续部队、不结阵,直接发起冲锋→冲锋过程中组成军阵→在前秦军混乱之际,击溃前秦军。(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
符融冲进后退的乱军中,试图稳定阵脚,结果马被后退的乱军撞到,跌落马后被东晋兵阵斩。(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
淝水之战重蹈了洛涧之战的覆辙,符融重蹈了梁成的覆辙······
谢玄等人乘胜追击,前秦军大败,自相践踏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塞满山川河流。侥幸逃脱的前秦士兵听到风声、鹤的鸣叫声都以为是东晋军追上来了,完全不敢休息,拼命逃跑,在十二月(农历)的大冬天里风餐露宿,大部分人冻饿而死。(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大秦天王苻坚也被乱箭射中,一人一马只身逃到淮河以北。(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
朱序等被前秦俘虏的东晋将领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Part.7
捷报传到东晋都城建康,装逼犯谢安正在和朋友下棋。
收到捷报的谢安,看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继续下棋。朋友问他发生啥事了,谢安过了一会缓缓说到:“没啥事,小辈们已经打败敌军了。”(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
等下完棋,谢安回房间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木屐的屐齿都折断了,可谢安完全没感觉到鞋子一高一低,继续走了回去。(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谢安心里高兴到被门槛绊了不知道,鞋子一高一低也不知道。由此可见,谢安并不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前秦南侵时他内心绝对慌得一批,战胜前秦时内心欣喜若狂。
但是他能做到无论内心多么慌或者多么高兴,都面无表情,仿佛发生的事情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谢安不愧是两晋南北朝第一装逼犯。
淝水之战后,东晋顺势收复了黄河以南广大地区,还收复了蜀地和汉中。北方则再次分裂,慕容垂(鲜卑)趁机复国,姚苌(羌)建立后秦,拓跋珪(鲜卑)逐步脱离舅爷爷慕容垂建立北魏。
东晋第一强军——北府兵,给东晋续了命。但在三十多年后,出生于京口的刘裕,带着最后的北府兵彻底终结了东晋。
公元385年,淝水之战两年后,苻坚打完了手头最后的几百兵力,被自己善待重用的羌人姚苌俘虏,姚苌逼苻坚禅位,苻坚不肯,被姚苌吊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