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琦:带着忏悔飘荡,总看到坚强在生长
1997年7月15日,午夜12点,南京虹桥饭店门口,一个出租车司机正在等客。
一个年轻女孩急匆匆钻进车里,开口就要司机带她去买违禁品。
司机启动油门,直接把车开进了南京城东派出所。
不日,消息传出,轰动全国。
那女孩叫罗琦,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摇滚界,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时至今日,所有媒体介绍罗琦,几乎都有如下文字:
13岁离家独自闯荡江湖,17岁被封为“中国摇滚第一女声”,18岁身在巅峰却惨受失明之痛,22岁因违法行为被抓,23岁只身远赴他邦。
非同寻常的经历让“罗琦”这个名字蒙上神秘的色彩。
多年后,恢复自由的罗琦回到祖国,在访谈节目上直面自己那段近乎黑暗的岁月。
罗琦访谈截图
1997年7月15日那天,对于罗琦是一个终点,也是一个起点。
人生巨大的幸与不幸,有时只在一瞬间。
1987年,13岁的罗琦迷上霹雳舞。
每天放学不是回家做作业,而是去街头找人拼舞。
学生时期的罗琦
学校对这个与社会青年来往过密,常年“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的问题少女忍无可忍,将其劝退。
小罗琦连家人都没有通知,自己把字一签,就背书包回了家。
妈妈无奈,帮女儿在自己工作的服装厂找了一份缝袖子的活。
女娃娃书读得不好没关系,只要有一门手艺,将来也可以找个好婆家。
罗妈妈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方天地并装不下一个罗琦。
袖子没缝几天,罗琦跑了。
为了实现跳舞梦,罗琦加入一个走穴的演出队,从此跟着这个草台班子走南闯北,开启了她大起大落的一生。
走南闯北跳舞的日子,罗琦迷上了唱歌。
无需工作的时候,她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看舞台上的人唱歌,和自己偷偷练唱歌上。
有一天,团里的歌手病了,机会来了,罗琦跟团长说,她能唱。
那是她第一次站在舞台中央,唱了生平第一支歌《路灯下的小姑娘》。
ha!在那盏路灯的下面
有一个小姑娘在哭泣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ha!小姑娘哭得多悲伤
不知道是谁把她抛弃
路灯下哭泣的小姑娘,仿佛是罗琦自己。
生长在工人家庭,曾是父母最疼爱的老幺,九岁时父母离婚,哥哥姐姐跟着爸爸,罗琦跟着妈妈。
为了生活,妈妈要不停地在工厂做工,无人照顾的罗琦则被寄养在了外公外婆那里。
过早失去童年的小姑娘,孤单的进入了社会。
十四五岁的年纪,她凭着超越常人的高音,成了南昌歌厅里的“大腕儿”。
但冲动、敢闯的特质注定她会走向更远的地方。
这次契机来自美国著名摇滚乐队邦·乔维的歌,她一下子被这种歌曲迷住了。
摇滚乐队 邦·乔维
朋友告诉她,这种音乐叫做摇滚乐,只有北京才有。
1986年,崔健用《一无所有》开启了中国摇滚时代。
崔健《一无所有》
至90年代初,摇滚乐在内地达到流行高潮。
彼时最火的“魔岩三杰”等人,都在北京。
为了去北京,成为摇滚歌手,罗琦开始拼命存钱,一年后带着所有的积蓄飞奔梦想之都。
当时是冬天,罗琦从出租车里看着陌生的城市,觉得似曾相识,“我上辈子可能在这个城市生活过。”
以罗琦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她很快认识了北京玩摇滚乐的人。
时也命也,给她碰到个大机会。
崔健在新年那天晚上有个PARTY,罗琦跟着朋友就去了。
她是奔着崔健的经纪人王晓京去的。
就像当初向团长自告奋勇要唱歌一样,罗琦走到戴着大墨镜,样子酷酷的王晓京面前,再次毛遂自荐。
王晓京用手托着个大鼻子看着她:“明天下午两点上我办公室来。”
翌日下午,罗琦在王晓京办公室遇到了一支叫“黑马”的乐队。
乐队吉他手周笛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罗琦的情景。
当时王晓京让周笛他们给罗琦伴奏,罗琦说,我要唱《我是一只小小鸟》,F调。
周笛在吉他把上摸了一下,不会吧?
这调太高了。
乐队的哥几个没把这小姑娘放在眼里,交头接耳:“一会儿看她出洋相。”
没想到小姑娘毫无技巧的大白嗓子喊上去,一下音就站稳了,征服了在场所有人。
指南针乐队
一首歌后,王晓京把他们组成一个新的摇滚乐队,起名指南针,希望来自南方的他们拥有自己的方向。
由年仅16岁的罗琦担任主唱的指南针乐队,在北京摇滚圈迅速崛起,《请走人行道》《我没有远方》《随心所欲》等名曲传唱一时。
“从小就是红比黑好,让我分不清色彩,只见满天的教条。”
“迷失在高楼大厦钢筋围墙,找一点遗漏下来的阳光。”
“在你的世界里随心所欲,只要你能活出一个最好自己。”
每一首歌都在宣誓青春,对抗世俗。
罗琦用惊人的穿透力,饱含金属光泽的嗓音唱响摇滚界。
一个初中都没毕业,没有任何文艺基础的小姑娘,凭着一腔孤勇闯江湖,上北京,唱摇滚,做出了许多前辈都没有的成绩。
在很多人眼里,已然是一个传奇。
传奇,或许本身已意味着难以归于平静。
1993年,在一个女伴的生日会上,罗琦与人发生冲突,对方用半截酒瓶刺穿了她的左眼。
直到从医院出来,回到家中,罗琦都没弄清楚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真的失去了一只眼睛。
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那张有些陌生的脸,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概坐了五六个小时,她起身把门打开,对着朋友说:“嗨,哥儿几个吃饭去。”
乐队的伙伴说,我们还能继续唱歌,我们还有梦想。
她想,逃避不如面对,还好,我还能唱歌。
一个月后是罗琦18岁生日,离乡许久的她回到老家,开了一个很大的PARTY。
1994年,经历眼伤意外的罗琦带着乐队为她量身定做的新歌《回来》回到舞台。
那段时间,因为这首歌和罗琦的经历,指南针乐队在中国摇滚圈变得格外让人瞩目。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欢呼之外没有冷眼。
一次某晚会节目彩排,导演看到罗琦眼睛上蒙着纱布,怒斥工作人员找来个瞎子,当场取消了罗琦的表演资格。
罗琦一句话没说,默默离开了录制现场。
类似这样的事还发生过多少次,人们并不知道。
如果回头看《回来》这首歌,如同是她一生写照。
罗琦《回来》
“打开这深夜,抚摸寒星光,我只想走进圆月亮,依旧太寂寞,依旧太凄凉。”
按事后报道所说,她于1995年前后开始服用违禁品。
一是受人引诱,二是心里的痛苦和身体上的缺陷暂时得到解脱。
这一年的5月,“唐朝”贝斯手张炬服用违禁品后骑摩托车,车祸身亡。
罗琦知道,如果她不改的话,有一天这也会是她的下场,总之肯定不会有一个灿烂的未来。
做了错事就是错了,深陷折磨的罗琦,果然没有等到一个灿烂的未来。
那年,她22岁。
在被管制的三个月,是她此生中最绝望的日子。
“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我在所有人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恢复自由以后,罗琦的事业跌到谷底,演艺事业完全中断,乐队自动解散。
她以最快的速度办好签证,飞去了德国。
《回来》的歌词里写道:
经历风风雨雨后
嘲笑自己模样
飘洒血泪在故乡
痛苦浸透我的流浪
经过悲欢离合后
找不到逃脱的方向
2003年12月,有节目组飞往德国为罗琦拍了一部纪录片。
在德国东西柏林交界处的一间地下酒吧,他们见到了罗琦。
来德国一年多后,罗琦重拾起了音乐。
就如她一贯的作风,她想办法认识这里的音乐人,然后推荐自己。
她想唱歌,那可以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台下有多少人不重要,一万个人还是十个人,没有区别。
始终,她首先都是唱给自己听。
28岁的罗琦,身上有了一种不常见的朴素和平静。
她形容自己的这28年:童年是粉红色,父母离异后是灰色,到北京后是蓝色的,成名后是红色,最低谷的时候是黑色。
王菲和罗琦
来德国之后是黄色的,特别温馨,结婚了,终于找到家的感觉了。
从此时往前的种种,她都没有回避。
初到德国,这种难以戒掉的感觉依然像蚂蚁一样撕咬她的肉体,腐蚀她的精神。
她想过放弃自己,但巨大的幸运来临。
英俊的德国人Jan在一次聚会上对罗琦一见钟情,并在相识的第三天向罗琦求婚。
他后来对罗琦说:“你很特别,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24岁那年,漂泊许久的罗琦有了自己的家,Jan也有了一个中文名字——罗洋。
此时的罗琦,下定决心回归到正常生活。
每天清晨,Jan会把医生配好的药物递到罗琦手上,看着她喝下去。
摆脱药物依赖的那天,Jan比罗琦还要高兴,前来为她庆祝的朋友,每一个人都满脸快乐。
那一刻,罗琦第一次明白爱的力量。
2000年,恢复自由的罗琦进行了眼睛整容手术,摘掉陪伴了她七年的墨镜和纱布。
2004年,罗琦接受了中国歌曲排行榜颁奖典礼的邀请,回到她思念的乐坛。
可就在这个时候,Jan和她分开了。
对于这段感情变故,罗琦未曾提及,但每次说到Jan,她都充满感激。
得到过的爱,构成她生命温暖的底色。
2013年,罗琦站到《我是歌手》的舞台,用她漂亮的嗓音惊艳过全场。
那时她已有了新的婚姻,和不久将出生的宝宝。
罗琦和宝宝
宝宝的父亲是一位荷兰人,参赛期间的每一次通话,他都会跟罗琦说:Have fun and good luck。
她最终没有回到她曾无比渴望的舞台。
她曾如此渴望生活的壮阔,在完成自我救赎之后,拥有了平和与从容。
《回来》的歌词最后写着:
带着忏悔飘荡,我总看到坚强在生长。
为何不拥抱希望,让我寂寞双眼是星光。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