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我就是荡妇,你怎么着吧!”
这位,平生嬉笑怒骂,多次被骂上热搜,写诗成为“网红”之后,她自称荡妇,骂人骂到被封号,江湖外号“键盘侠粉碎机”。
天生脑瘫,高中辍学的农民,居然靠“肉体写作”写出了近20年来中国最畅销的诗集。
2015年,她的作品《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像野火一样刮遍了中国文化的草原。
她的名字叫余秀华。
上个月,46岁的她在自己的公众号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是:
《我和杨槠策谈恋爱,他感觉自己被嫖了》。
她宣布自己恋爱,和比自己小整整14岁的90后小伙,杨槠策。
她对这段恋情的评价是,“生而为人,到此不亏”。
也许你和我之前一样觉得,这只是一场作秀般的恋爱。
但看完她的故事我才发现,这其实是她对人生的终极反抗。
她这辈子,只为自己活。
再踉跄,再受人指指点点,也要把这扯淡的日子过下去。
这个比绝大多数人的出身都更卑微、更不幸的女人,在人生这条崎岖路上,末路狂花般地燃烧着。
1976年,余秀华生于湖北省石牌镇的横店村,因出生时倒产、缺氧而造成脑瘫。
此后终身行动不便,甚至说起话也口齿不清。
她6岁才勉强学会走路,到了上学的年纪,需要拄着拐杖上学。
她自尊心强,在学校受到其他孩子的嘲笑后,决定扔下拐杖。
不知跌了多少次,就这样,靠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她学会了摇摇晃晃地行走。
由于脑瘫的影响,右手颤得厉害,写字要用最大的力气用左手压住右腕,后来干脆训练自己变成左撇子,因为左手抖得没那么厉害。
初中念完,父母不打算再让她继续念书,她不肯,自己跑去高中求校长。
1995年,19岁那年,因写字慢,字迹丑,老师给她的作文打了零分,考学无望的她放学回家后烧光所有的教科书,辍学回家。
一个月后,父母为她找了个上门女婿,一个比她大12岁的陌生男人,四川人尹世平成了她的丈夫。
从没恋爱过的她当然不知道结婚是干嘛的,还以为是父母给自己找来的玩伴。
结婚第二年,便稀里糊涂生了儿子。
丈夫常年在外打工,这样的分离对她来说是某种喘息。
1998年,22岁的她开始写诗,在无人问津的乡村小卖部里,在杂草堆里,在鸡兔笼里。
她视诗歌为救赎。
因为在生活里她就是个废人,只能干一些最简单的家务活,甚至洗衣服也洗不干净,她洗过的衣服母亲要洗第二遍。
2010年,她想出门给自己谋个生路,她准备上街乞讨。
她跑去荆门市,观察天桥上的乞讨者如何行乞,自己也跟着拿了一个破碗。
“没有搞成,就是跪不下去。”
2012年,她异想天开地随同乡一起去温州打工,结果同乡早早被招进工厂,而她在数家工厂的大门外兜兜转转,保安连门都不让她进。
这一年,她试图自杀,但没死成,又回到了老地方。
2014年,《诗刊》编辑刘年发现了余秀华,他对她的评价是:
“她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11月,她的单首诗歌《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如同病毒一样,在微信朋友圈中疯狂传播: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余秀华火了,在写诗没赚过一分钱的第16年。
2015年,走红之后的她发布了多本诗集,开始出演纪录片。
她登上《朗读者》、《锵锵三人行》、《鲁豫有约》,还去北大、人大做演讲。
许飞、蒋山、马頔为她的新书站台,诗作《我爱你》被钟立风谱曲制作,收录在最新专辑里。
有人夸,当然也有人骂。
骂她哗众取宠,不守妇道,不知廉耻,靠残疾、肉体写作、出格言论来博眼球。
对此,余秀华的回应是:
滚。
我要为自己而活。
2020年,余秀华大胆地在微博上向歌手李健表白,在采访中也称李健为自己的梦中情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粉丝们纷纷前来辱骂。
之后因回骂网友,她频频登上热搜。
粉丝们指责她:
“你这样是对别人的一种打扰,你想表达,别人未必想听。喜欢可以放在心里。”
她的回应是:
“去你麻痹的!打扰就打扰,你又不是他老婆,自作多情!日你娘!”
粉丝们喊偶像时一口一个老公,这会儿倒想让她闭嘴,门都没有。
在她那里,才没有什么“抱歉占用公共资源”这样的说辞,就是要骂到自己爽为止。
经此一役,她的身上又多出了“祖安战士”、“键盘侠克星”的标签。
别人骂不过,气得扔下一句荡妇,扬长而去。
她对此的回应是:
“我就是荡妇你怎么着吧?”
不是成名后沾上的戾气,早年互联网还是论坛、博客的年代,她就和别人打骂仗打到被封号。
突如其来的爆红并未改变她的秉性,还是坐在五间平房、两道门的家中,割草、养鸡、写诗。
她讨厌被人问她,走红给生活带来了多少剧变。
因为她依旧穿着那些破旧衣服。
之所以被骂,是因为她的真实冒犯了太多人,太多在生活中早已习惯了虚伪的人。
她说,人活着至少不能说假话。
为什么说余秀华是单纯的、干净的,因为她甚至不知道“不能说假话”早已成为这个社会罕见的品行与美德。
在网友把她骂翻了之后,李健站出来回应了她的表白,他说:
“余秀华的诗我很喜欢,我很喜欢她诗歌的语言风格,云里写诗,在泥里生活。”
打动李健和无数读者的,不仅仅是她的诗歌,还有她的勇气与纯真。
她为多年以来无处安放的爱情写下这样的诗句:
许多时候,我背对着你,看布谷鸟低悬
天空把所有鸟的叫声都当成了礼物
才惊心动魄地蓝
我被天空裹住,越来越紧
而我依旧腾出心靠左边的位置爱你
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实在称不上好看的躯壳内,住着那样一个孤独的、干净的灵魂。
这个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她,要求她为自己而活。
在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里,有这样一个镜头:
余秀华与丈夫发生争吵,抬起脚踹门。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她摇晃着身体走远。
这一踹,像是踹破了某种禁忌。
农妇、脑瘫、写诗、走红、离婚、骂战……纷纷扬扬的争议中,她踹开的不仅仅是一道房门,还有屈服和抗争之间的一堵厚墙。
这一脚,她要把自己踹进光明。
成名后,她终于经济独立,干成了一件想了18年的事情,离婚。
多年以来,这段包办婚姻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她的头顶。
她说,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是结婚。
最幸福的一件事,是离婚。
有一年,前夫尹世平带着余秀华讨要工资,他吩咐:
“等老板的车开出来,你就上去,你是残疾人,他不敢撞你。”
余秀华问,如果真撞上来怎么办?他当作没听见。
那一次老板拖欠的薪资是800块,她明白了自己的价格,只值800块钱,还不如一头猪。
下雨天,在泥泞的乡间小道上同行,尹世平并不会搀扶她,相反,如果她摔跤则会变成他的笑料。
他在外打工多年,却没往家里拿过一分钱,盖过一栋房。她在诗歌里描绘自己的丈夫,喜欢“大城市里叫床声很大的女人”。
每年过年回家,他想过夫妻生活,却总是遭到她的拒绝,她说:
“可以,拿钱来,500块。”
离婚像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尹世平摆明了耍无赖,说,你现在越出名,老子越不离婚,反而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因为说话太慢,她吵不过尹世平,气得咧嘴,口水漏到衣服领口上。
就连父母亲也不支持她,母亲怕老了没人照顾她,有个健康男人愿意娶自己的脑瘫女儿已经是天大的福报;父亲的理由是怕被别人戳脊梁骨,说她是出了名之后不本分。
外界关于她离婚的舆论始终没有停歇,一些人认为,她是因为出了名才把丈夫磴掉的。
流言四起,她不予理会。
但当母亲在惨败的月光下说了她一句心硬,她却哭了。
说一个诗人心硬,说一颗世界上最柔软的心“心硬”,对她来说太残忍。
餐桌上,她问母亲:
“你是活给人家看的还是活给自己看?”
母亲回答,当然是活给别人看。
她的反应是:
“呸!活给人家看?”
20年了,她要给自己的婚姻做主。
她给在北京打工的尹世平拨去电话:
“你这个月回来(离婚),(我给你)15万,下个月回来10万。你随便!”
2015年10月,她到当地法院起诉离婚。
她承诺给丈夫15万元稿费,当时她的全部家当。
事情就这样成功敲定,结婚是一场交易,离婚也是一场交易。
拿到钱的尹世平笑得合不拢嘴,余秀华终于卸下心头沉重的石头,两人开心地笑着,坐在汽车后座喝汽水。
她望着离婚证说:
“红色的。”
或许你会觉得余秀华就是喜欢胡闹,年龄四十好几,还找九零后谈恋爱,不靠谱。
这个看似口无遮拦、行为不端的女人,其实还扮演着另外的身份,坚强的母亲,还有体贴的女儿。
她身体力行地教育着儿子,当儿子拿到华中科技大学(中国顶尖研究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她喜极而泣。
自己赚到的稿费,几乎都用来给儿子在县城购置一套房子。
她写诗给年迈辛劳的父亲:
其实我知道
父亲到90岁也不会有白发
他有残疾的女儿
要高考的孙子
他有白头发
也不敢生出来啊
字里行间满是对父亲的心疼,对自己的埋怨。
有朋友问我,余秀华的诗好在哪里?
我说,读余秀华的诗,仿佛是在读自己,读我泥沙俱下的生活。
她朝着天空吼叫:
“只要活给自己看,努力地活着,本来就是一种胜利。”
“人活着就是胜利。”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