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决定去死的那一年,王小波37岁,贾宏声22岁
生命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我一下回答不上来。
但我知道,苦难的意义在于让我们对上述问题保持反思。
这里的苦难可能是你自己的,也可能是别人的。
所以对于那些献身于警醒他人思考生命意义之人,我始终保持敬畏之心,每每迷茫时、痛苦时、一蹶不振时,总会想起他们的故事,想念他们的作品。
他们生前穷困潦倒,寂寂无名,与现实对抗,为理想挣扎,而死后却成为传奇,获得巨大名声,受万人敬仰。
他们是一面面镜子,破碎后把世界照得七零八落,千疮百孔。
1989年春节,海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他终于说服自己要从政法大学辞职,去南方办报纸。
他鼓起勇气,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那时,海子在大学任教,一个月只有100多元收入,而当时在深圳随便一个打工的,吃点苦,一个月都能赚四五百。
就连在老家卖豆腐的爸妈,春节生意好时,一天都有上百元收入,抵得上海子一个月的。
而这些物质因素只是海子的一个说辞,他觉得这样说更容易得到父亲的支持。
没想到,老人家完全不理解。
放着铁饭碗不端,要去打工?
那读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意义?
海子心里有苦说不出。
他去南方,不是放弃诗歌去赚钱,是因为他不想再继续待在北京诗歌圈当一个边缘人物,一个完全不被认可的可怜虫。
就在去年,也就是1988年,唐晓渡等人在北京发起了“幸存者”诗歌俱乐部,当时最有名的诗人都在里面,包括海子。
海子得知这个消息时很兴奋,觉得自己和自己的诗终于找到了归属。
在“幸存者”诗歌俱乐部第一次召开创作会时,主持人号召大家谁先来读一首自己的诗,一起讨论讨论。
在座的几十位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大家都知道,这种场合第一个站出来肯定会挨批评。
可社会活动经验几乎为零的海子却不知道,第一个站出来成了枪把子。
有人直接当面批评他的长诗一无是处。
而海子最看重的,不是他广为流传的短诗,比如代表作《亚洲铜》,而恰恰就是长诗。
这种批评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不舒服几天也就过去了,但海子一直到死都没人摆脱这种耻辱。
他找好友喝酒,一喝就是一整瓶白的,醉了就开始倒内心的苦水。
自己15岁考上北大,来北京也快10年了,可就是一直找不到归属感。去参加诗歌活动,除了特别要好的朋友,根本没人正眼看他。
这样也就罢了。
海子对好几位女人都付出过赤诚之心,但从未圆满过。
他和初恋相爱两年,却因为家庭出身差距太大,毕业即分手;
他和一位已婚的“姐姐”精神上彼此深爱,却因为对方家庭原因,始终不能在一起;
他和自己的崇拜者爱过,但阴差阳错,等到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嫁人;
他和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爱过,但因为考上北大,也错过了彼此……
这些都能从他大量的诗歌中找到血泪般的印记。
1986年10月末,他和初恋分手,写下:
在十月的最后一夜
穷孩子夜里提灯还家泪流满面
一切死于中途在远离故乡的小镇上
在十月的最后一夜
初恋要出国了,他为她写下: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他为精神苦恋的“姐姐”写下: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诗歌的一字一句抵不过现实的一丝一毫。
1989年3月中旬,饱受精神病折磨的海子,南下深圳寻找自己始终放不下的初恋。
他似乎在为自己的生命寻求最后一个存在的理由。
无奈,女孩对他很冷淡。
当晚海子大醉,第二天醒来后非常自责,觉得自己深深伤害了已经结婚的她。
回京后,他把房间打扫干净,用箱子整整齐齐地放好私人物品,走向了山海关…
春风有些暖意,花也开了,望着铁轨尽头,海子仿佛看见了大海。
“我是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教师,我叫查海生,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海子去世那年,王小波37岁。
那时候,他刚出版了自己第一部小说集《唐人秘传故事》。
说是出版,但其实荒唐得不得了。
一共印了4000册,且出版社还在未告知作者的情况下,擅自把“唐人故事”改成了“唐人秘传故事”。
王小波头一回感受到出版小说的艰难。
不过这只是开始。
他写作耗时最长,也是最著名的《黄金时代》,出版过程简直比他写作还难。
1991年,《黄金时代》在台湾著名报纸《联合报》副刊上连载,并获得该刊中篇小说大奖。
从此,书稿辗转了大陆四五家出版社,编辑看了都说是旷世奇作,但过几天就完全没人影了。
王小波就这样被放了好几次鸽子,所以当华夏出版社的赵洁平激动地跑去他家,告知要出版这部书时,王小波并不觉得怎么样。
后来赵洁平回去写了一大堆材料,给领导做报告时,硬是没敢交全文。
等到这本书真正在大陆出版,已经是1994年7月,而且不能在任何正规渠道卖。
说白了,只能找各种地摊书贩。
怎么让这些书贩子知道这本书呢?
只能靠王小波骑着自行车一个个去跑。
1995年,王小波接受电台采访,说自己的书能卖到一两万本是最好的。
少了活不下去,多了不需要。
他不想被盲目崇拜。
对于这本前后写了十几年的《黄金时代》,王小波被怎么出版折磨了两三年,被怎么销售折磨了一辈子。
据《三联生活周刊》报道,直到小波去世,定价12.80元的《黄金时代》首批6000本都没卖完。
1997年4月11日,45岁的王小波独自一人在家,突发心肌梗塞。
据他弟弟王征推测,王小波离世前在室内挣扎了几个小时,白灰墙上都有他留下的牙印,死后在他牙缝里还有白灰。
没人知道,这几个小时,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他是想活下来的。虽然这个时代待他很差,但他始终保持了睿智、幽默、乐观、善良的可贵品质,一辈子都享受在纯洁的思想乐趣之中,没贪图一丝一毫物质、懒惰、傲慢、贪婪带来的欢愉。
“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王小波去世那年,贾宏声刚从生命的泥潭中缓过神来。
1992年,在演《蜘蛛女之吻》时,他为了体会角色“瘾君子”的感觉,假戏真做,沾上了大麻。
1995年12月31日,他爸妈直接辞去了老家的工作,去北京照顾他。
贾母回忆,那一晚漫天飘着大雪,她和老伴拖着一堆行李从吉林省四平市来到北京,和儿子开始了长达几年的“戒毒工程”!
贾宏声是内地第一个主动公开承认吸毒的艺人。
直到现在,一谈起他,大众的反应还是两个字:
活该!
但真正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是中国影史上无法替代的荧幕诗人。
他年少成名,但“不疯魔不成活”,之后却因追求极致的艺术表现而误入歧途。
他热爱摇滚乐,向往成为摇滚明星,渴望灵魂真正的自由。
他是个单纯而善良的人。
但外界因为他的吸毒史给他强加了太多莫须有的“故事”。
比如说周迅当年抛弃他,是因为劈腿了朴树。
其实贾宏声和周迅和平分手后,周迅才遇到了朴树。
当年周迅还很开心地打电话给他,说小朴和他长得很像,尤其是抽烟的时候。
听到这话,他当时有点害怕,居然还有个男的和他这么像,就把电话挂了。
想想真是好可爱。
更可恶的是,媒体随时都会造谣他又吸毒了。
某友人说,贾宏声之前吸的毒品也只是大麻,并且已近十年没有碰了,现在说他吸毒,是不负责任的推断。
2010年7月5日,他从小区坠楼,自杀而亡。
父亲缓缓下楼,拿着一块白布盖住儿子的身体,就这样看着,异常沉默。
他的理想主义追求从来都和大麻无关。
没有人懂他,他就去天堂寻找了。
"我是贾宏声,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热爱摇滚乐,爱列侬和罗伯特普兰特。曾经想成为一位有名的演员,也想组建一支伟大的乐队。”
贾宏声离世那年,22岁的胡波终于如愿成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一名大一新生。
高考他考得很艰难,考了三次才如愿以偿。
对于胡波身边大部分同学,北电不过是一所学校而已,交些志趣相投的朋友,顺便镀个金。
但对于他,这是改变人生、挑战命运的机会。
那是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电影梦终于要开始了。
胡波在学校很快就成了话题人物,因为他经常干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比如他曾从山东济南一路坐火车到大兴安岭,就为了填补脑海中关于树叶霜降这个真实感受的空白;
他在拍片子时,为了一些不重要的细节,经常和同学老师吵翻,搞的大家都很难堪。
听过这些故事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
“幸亏他在包容度高的北电,不然早就被学校赶出去了。”
渐渐的,他开始与学校的制度以及电影理念格格不入。这个曾经他梦想的学府,给了他发展平台,也给了他痛苦的束缚。
总之拍自己想拍的电影,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开始消极,开始喝酒,开始郁郁寡欢。
后来他开始写小说,但还是卖不出去,再次败兴而归。
电影与小说的两次失败,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就在胡波最困难的时刻,有一次机会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简单来说就是一位圈内大佬看中了《大象席地而坐》,尽管预算少的可怜,但对于他已是非常满足。
经历过这么多坎坷和打击,能按自己的剧本拍电影,胡波死都愿意。
后来电影经历千辛万苦也拍出来了,但制片方对四个小时的片长非常不满,要求他删减到两个小时。
可他仅仅删了10分钟,就把3小时50分钟的版本还回去。
最后,制片方直接解聘了他。
也就是说,这部他呕心沥血的电影以后不管怎么着,都和胡波没关系了。
他没权利拥有导演署名。
除非他自己拿钱来赎。
2017年10月12日,这位青年导演上吊自杀,没有任何遗言或者遗书,只有这部3小时50分的长片《大象席地而坐》。
2018年2月,它拿下柏林电影节费比西国际影评人奖;
2018年11月,拿下金马奖最佳最佳剧情长片、最佳改编剧本、最受欢迎影片。
2018年12月14日,英国上映。
2019年1月9日,法国上映。
2019年1月11日,台湾上映;
2019年3月8日,美国上映;
2019年11月2日,即将日本上映。
直到现在,大陆上映都遥遥无期。
胡波和他的电影,注定不属于这个时代。
“这一年,出了两本书,拍了一部艺术片,新写了一本,总共拿了两万的版权稿费,电影一分钱没有,女朋友也跑了,隔了好几个月写封信过去人回‘恶心不恶心’。今天蚂蚁微贷都还不上,还不上就借不出。关键是周围人还都觉得你运气特好,CTMD。”
回望历史,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再到新世纪,时代车轮滚滚向前,但似乎它又只是停在原地,毫无进步。
只是一些人老了,一些人长大了;
一些人飞黄腾达、如鱼得水,一些人横冲直撞,满头是包;
而另一些人却戛然而止,永远卡在历史车轮上。
得意的人得意,失意的人失意,匆匆忙忙,庸庸碌碌。
“不毛之地,已高楼林立,流亡之处,已灯红酒绿。”
何为人生之意义?
在这个时代下回答,唯有一个答案:
寻找意义本身!
我来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