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百年河西争夺战（4）——骊姬之乱（下）

河西争夺战（4）

骊姬之乱（下）

【本篇内文言文未经注明部分均出自《史记·晋世家》】

1.晋国太子申生之死。

2.晋献公的局。

3.重耳与夷吾。

4.晋国之殇——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太子申生之死

公元前658年，晋献公十九年，晋献公私下跟骊姬说：“我想要废掉太子申生，然后立奚齐为太子。”（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

骊姬之乱写了快一万字，终于轮到骊姬出场了~

骊姬一边哭一边说：“诸侯们都知道申生已经被立为太子了，而且申生数次执掌兵权，百姓们又愿意依附于他，怎么能因为我的缘故废长立幼呢？如果您一定要废长立幼，那我就自杀好了”（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柰何以贱妾之故废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

骊姬的行为是典型的以进为退。表面说诸侯都知道申生是太子，其实是在说申生势力强大，英文秦穆公是申生的妹夫，齐桓公是申生的外公。骊姬在暗示自己和儿子奚齐没有依靠，很弱小，需要扶持。

骊姬还时常在晋献公面前夸赞申生，暗地里却让人不断诋毁中伤太子申生。（骊姬详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在利益面前，千万不能信别人嘴上怎么说的，一定要留心眼防范，毕竟能抵御权力、利益诱惑的人实在太少了。

晋献公二十一年（公元前656年）骊姬私下跟太子申生说：你爸梦见你妈了，你赶紧去曲沃城的祖庙拜祭拜祭你妈吧，拜祭完了回来跟你爸报告。（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釐於君。”）

骊姬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的做法，让申生放松了警惕。

听完骊姬的话，申生去曲沃拜祭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向父亲晋献公献上了带回来的祭肉。（太子於是祭其母齐姜於曲沃，上其荐胙於献公。）

【胙zuò：古代宗庙祭祀时所用的肉。】

晋献公当时出去打猎了，申生把祭肉放在了宫中。骊姬叫人在祭肉中下毒。（献公时出猎，置胙於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

两天后晋献公打猎归来，厨师呈上祭肉，晋献公打算吃点东西填饱肚子。骊姬制止晋献公，表示这肉远道而来，又放了几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变质，会不会食物中毒，先找人试吃一下吧。（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

祭肉放在地上，地上的土块隆起；给狗吃，狗死了；给小仆人吃，小仆人也死了。（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

骊姬一看晋献公对申生起疑心，赶紧挤出眼泪飙演技，哭着对晋献公说：太子太残忍了啊！居然想弑父继位。他对自己的父亲都这么残忍，何况对待他人呢？而且国君您本来年纪已经大了，活不了多久了，太子居然也等不了，想要弑父！”（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

骊姬继续发挥绿茶婊的出色演技，接着说：太子这么做，无非是因为我和奚齐威胁到了他的储君地位，不如我们母子现在就逃亡他国吧，或者我们母子现在自杀，免得将来被太子欺辱。原来您说要废太子，我还给太子说好话，现在看来，我是自己害了自己呢。（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妾原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至於今，妾殊自失於此。）

又是以进为退的招数···

宫中的太子党们赶紧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申生，申生赶紧跑回了曲沃城。晋献公大怒，没抓到申生，先诛杀了太子的老师杜原款。（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

【新城：曲沃也，新为太子城，故曰新城。】

有人跟申生说，毒药是骊姬下的，你怎么不去说明呢？乖儿子申生说：我父亲老了，没有骊姬伺候，吃不好睡不好。就算去跟父亲说明了，他又会怪罪骊姬，这样不行。（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

嘴上话是这么说，实际上申生心里很清楚就是老爹晋献公想废了自己，解释有啥用呢？

又有人劝说申生赶紧逃往他国吧。申生说：我现在可是有毒杀父亲的恶名，就算出逃别国，谁又会接纳我呢，我还是自杀吧。晋献公二十一年十二月，申生于曲沃城自杀。（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於新城。）

晋献公的局

表面上看是晋献公宠爱骊姬，打算废长立幼导致了父子相残的惨剧以及后来晋国又一次的内乱。

实际上骊姬是个背锅侠了，骊姬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背后是晋献公自己想要废太子申生，局都是晋献公自己布下的。

晋献公刚继位的时，晋国经历了长时间内乱，实力弱小。最迫切的事情是巩固政权，然后对外扩张壮大自身。

恰好那些年申生外公齐桓公的风头一时无两，让申生当太子顺理成章。既符合当时的礼仪制度；又能通过申生的血缘关系，获得齐国这个强援；还能避免大臣们在继承人问题上选边站队，形成党争内斗。

十几年后，晋献公发现秦国国势在秦穆公的主持之下开始走强，果断把申生的妹妹嫁给了秦穆公做政治联姻，结成“秦晋之好”。

晋献公利用申生和申生的妹妹成功稳住了晋国东西两边的主要大势力，为晋国的壮大赢得了二十年左右的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晋国政权逐步稳固，领地渐渐扩大。最急迫的事情解决了，晋献公开始担心外部势力对晋国内部的干涉。

在讲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血缘关系的时候，讲了晋献公疏远这三个儿子的本质，是在防范三个儿子的母系势力。

晋献公为了废掉太子申生，打压重耳、夷吾，花了九年时间来布局。晋献公对申生的塑料亲情，为我们展现了一个成熟政治家的权谋手段。

一开始找了借口让三位公子出居，远离政治中心。此时此刻大家都不知道晋献公究竟想要干什么，可能真的是想要三个实力较强的儿子去镇守晋国重镇。

接着带领太子申生出征。一方面让申生自己带领一支军队，为后来申生独自将兵出征做铺垫；另一方面得胜归来，把太子和大臣放在一起分封，做了一次政治暗示。

并不是每一个太子党都是太子的死忠粉。晋献公暗示传达的意思是：我要废太子了，识相的话赶紧撇清关系，不然清算的时候可就没有情面可讲了。给出暗示，给出时间，让不坚定的太子党自行退出，弱化太子党的实力。

紧跟着让太子申生在冬天独自将兵出征，并赐予偏衣金玦。这一招实在太狠了。

要么申生沉不住气造反，晋献公顺理成章废掉申生的太子地位。

要么申生出逃，可是出逃的理由不充分呀，毕竟晋献公明面上没对申生做什么，同样能顺理成章废掉申生的太子地位。

要么拼死一战，天寒地冻的时候打仗，不战死也难保不受点伤被冻得半死不活。同时跟随申生出征的人，有不少是太子党的成员。即便申生得胜归来，也消耗了太子党的大量实力。

最后说是骊姬在祭肉里下毒，陷害申生。可真的是骊姬下的毒么？谁知道是不是晋献公自己指示的呢？

申生得知自己被陷害后，为什么不去跟父亲晋献公解释呢？因为申生心里很清楚，真正想要废掉自己太子之位的是父亲晋献公本人，解释根本没用，赶紧跑吧。

一溜烟跑到曲沃，申生冷静下来思考，发现自己已经进了死局，即便出逃活下来了，也要一辈子顶着杀父弑君的恶名。

干脆死了算了···

重耳夷吾

申生死了，事情还没完呢。申生自杀的时候，重耳、夷吾正在晋国都城朝拜。（此时重耳、夷吾来朝。）

有人跟骊姬说：“重耳、夷吾两位公子怨恨你构陷害死太子申生。”骊姬害怕两位公子对自己不利，又跟晋献公说：申生在祭肉里下毒的事情，您另外两个儿子重耳、夷吾是同谋的。（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

重耳、夷吾听说了，啥也别想了，赶紧跑路吧。重耳跑回蒲城，夷吾跑回屈城，各自据城自守。（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

晋献公觉得两个儿子不辞而别，肯定是参与下毒了，发兵攻打蒲城和屈城。重耳弃城逃亡到母家翟国。夷吾坚守屈城。（二十二年，献公怒儿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这里再次能看出设计害死申生，又对重耳、夷吾下手的是晋献公本人。

从利益的角度出发，重耳、夷吾不可能与申生同谋毒害父亲晋献公。申生尚未继位，重耳、夷吾还有机会讨好父亲，有机会被立为太子。晋献公死了的话，继位的是太子申生，晋国国君之位就跟重耳、夷吾彻底没关系了。

另外，申生一旦继位成为晋国国君，会不会像父亲尽灭桓庄之族一样，清理旁支亲戚？就算申生不会像晋献公那样把事情做绝，也必然会打压亲族势力，巩固自身权力。

申生继位，对于重耳、夷吾而言并不是好事情，杀父弑君又是不忠不孝的大罪过。既无利益又坏名声，除非重耳、夷吾脑子抽筋了，不然根本不可能与申生同谋毒害父亲晋献公。

能从内乱后巩固政权，能“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晋献公会想不明白这一点么？既然不是想不明白，那只能是晋献公本来就想收拾重耳、夷吾两个母系势力强的儿子。

至于是不是骊姬构陷申生后，再次构陷重耳、夷吾，根本不重要了。

晋献公二十三年，晋献公再派军队攻打夷吾备守的屈城，屈城陷落。（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

夷吾也想逃跑到母家翟国去，手下冀芮劝说夷吾：”不能去翟国了，你哥哥重耳已经在翟国了，你要再跑去翟国，你父亲肯定要发兵攻打翟国了。不如去梁国吧，梁国靠近秦国，秦国强大，等你父亲死了再想办法回来。”夷吾逃亡至梁国。（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於秦，秦彊，吾君百岁後可以求入焉。”遂奔梁。）

冀芮的话里边隐藏了一条春秋战国政治斗争的暗线：各国利用自身影响力，干预别国立君主。

《国语·晋语》记载，冀芮对夷吾说：“不如去梁国，结强援于秦国。骊姬惧怕秦国的实力，不敢对您赶尽杀绝。”夷吾听从冀芮的话，出逃到梁国。两年后骊姬让使者送玉环给夷吾，希望和解。（《国语·晋语》冀芮曰：“······不若走梁。······子往，骊姬惧，必援于秦。以吾存也，且必告悔，是吾免也。”乃遂之梁。居二年，骊姬使奄楚以环释言。”）

【还记得上一篇说过的么？绝人以玦，反绝以环。】

为什么冀芮有信心能获得秦国的援助呢？

秦国与骊姬和奚齐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且不说将来奚齐继位了，能不能从奚齐执掌的晋国那里获得什么好处，就连能不能和睦相处都难说。

申生的妹妹嫁给了秦穆公，秦穆公看到大舅子申生死了，秦国与晋国最直接的关系断了。不如早做准备，结好其他有优先继承权的晋国公子。将来如果能帮助关系好的晋国公子继位固然最好，不能的话退而求其次，利用结好的晋国公子牵制晋国新君也不错。

重耳已经跑去母家翟国了，从秦国的利益角度出发，现在夷吾对于秦穆公而言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冀芮断定秦穆公会抓牢夷吾这个对晋国有巨大影响力的唯一筹码。

晋国之殇

晋献公二十六年，垂垂老矣的晋献公病得非常厉害，将奚齐托付给了大臣荀息。九月秋天，晋献公去世。

荀息辅佐奚齐继位，晋献公还未下葬，里克、邳郑等人率领申生、重耳、夷吾三位公子的支持者们作乱，弑杀了奚齐。

奚齐死后，荀息又辅佐奚齐的弟弟悼子继位，旋即又被里克弑杀于朝堂之上。

雄才大略的晋献公，一辈子都在巩固政权，开疆拓土；一辈子都在极力防范内乱和权力的流失。

他没有想到的是，上天开了个玩笑。他越防范的事情，越会发生。

他防范内乱，结果他刚死，还未下葬，母系势力不强的奚齐、悼子立马被弑杀。内乱疯起。

他防范外部势力干预晋国内政，结果一年后齐国、秦国均发兵入晋，共同决定了立谁为晋国国君。

他巩固政权，杀尽了自己的旁支亲戚，使得晋国再无公族，结果士大夫一步步做大，一百年后晋国六卿掌权架空晋国国君，二百年后韩赵魏三家分晋。

机关算尽太聪明，晋献公的故事到此结束了，秦晋之间的恩怨却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