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百年河西争夺战（10）——诡异的崤之战与秦穆公的落日余晖

河西争夺战10

秦穆公的落日余晖 

【本篇内文言文未经注明部分均出自《史记·秦本纪》】

1.崤之战。

2.相互之间的军事试探。

3.老骥伏枥，秦穆公留给秦国的最后遗产。

4.百余年的沉寂。

崤之战

晋文公在“作州兵”、“作爰田”的基础上，出让军权，设立六卿制度。晋国内部受到分田减税的激励，爆发出强大的积极性和战斗力。

一旁的秦穆公懵了，本来是想给晋国辅立个弱势君主，晋文公连近卫部队都是秦国送的三千秦兵。到时候秦国好捡软柿子捏，打开东出逐鹿中原的通道。哪知道辅立了个猛人，晋文公第二年平定周王室叛乱，第五年阻挡楚蛮北侵，会盟诸侯称霸。

在晋国强大的兵锋面前，秦穆公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晋怀公继续当君主呢。木已成舟，也没办法了。

秦穆公作为顶级政治家，自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选择不与晋国发生冲突，免得要承受晋国的兵锋。直到晋文公去世···

公元前628年冬天，晋文公去世了。

公元前627年，郑国出了个二五仔，跑来秦国，说他掌管郑国的城门，劝说秦国伐郑。（郑人有卖郑于秦曰：“我主其城门，郑可袭也。”）

手下名臣百里奚、蹇叔都劝秦穆公别去。跨过两国领地，千里袭人，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而且战线拉那么长，后勤补给也难以跟上啊。再说了，咋知道我们秦国有没有二五仔，把咱们情况告诉郑国的？（穆公问蹇叔、百里奚，对曰：“径数国千里而袭人，希有得利者。且郑人卖郑，庸知我国人不有以我情告郑者乎？不可。”）

秦穆公表示你们都不明白我的想法，我已经决定要伐郑了。（穆公曰：“子不知也，吾已决矣。”）

秦穆公派蹇叔和百里奚的三个儿子率领秦军出征。百里奚、蹇叔在秦军出发前，找到儿子们，说出了他们的判断，你们如果打败仗，一定是在“崤厄”这个地方。（遂发兵，使百里奚子孟明视，蹇叔子西乞术、白乙丙将兵。···二老退，谓其子曰：“汝军即败，必于崤厄矣。”）

为什么秦军战败“必于崤厄”？

在第5篇《秦国百年河西争夺战（5）—秦国往事 赶早不如赶巧》里，我们说过古代军队出征，为了保障后勤供应必须沿水路而行。

秦军去攻击郑国，沿水路而行，来回必然要经过崤函古道，一条连接函谷关和崤山之间的通道。

崤函古道北面是黄河和中条山，南面是崤山，被两山一河夹在中间，道路十分狭窄。百里奚、蹇叔两人口中所说的“崤厄”，正是崤函古道上最狭窄的部分。

秦军经过崤厄，一旦有伏兵堵住前路，秦军前进不得，后退被自己的后续部队堵着，两边是河和山。逃，逃不掉；战，地形狭窄，秦军部队展不开，形不成战力，何况伏兵居高临下。

所以百里奚、蹇叔断定，秦军战败一定是在“崤厄”。

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国君叫你出征，还能不听咋的？秦军出征，经过晋国领地和周王室领地，来到与郑国交界的滑国。经过周王室领地的时候，周大夫王孙满还吐槽了秦军军纪散漫，必然要打败仗。（秦兵遂东，更晋地，过周北门。周王孙满曰：“秦师无礼，不败何待！”兵至滑。）

秦军在滑国碰上个郑国的卖牛商人叫弦高，赶着十二头牛打算去周王室的领地内贩卖。估计是听说了秦军军纪不好，怕秦军打劫自己牛的时候，不小心弄死自己。于是弦高灵机一动，献上牛，说自己是郑国国君派出来慰劳秦军的。（郑贩卖贾人弦高，持十二牛将买之周，见秦兵，恐死虏，因献其牛，曰：“闻大国将诛郑，郑君谨修守御备，使臣以牛十二劳军士。”）

孟明视等三人懵了，我们是来搞偷袭的，结果人家郑国已经知道了，还送牛来慰（挑）劳（衅）秦军。

三人一起商量一下，既然没法偷袭了，那就回去吧。话说要回去，你们就回去吧，结果这三个人还手欠，灭了滑国才回去。滑国是臣服于晋国的附属国。（秦三将军想谓曰：“将袭郑，郑今已觉之，往无及已。”灭滑。滑，晋之边邑也。）

当时晋文公还没有下葬，儿子晋襄公对秦军灭滑的行为十分愤怒，穿着丧服就带兵去干秦军了，晋军在“崤厄”埋伏伏兵。秦军回国的时候，遭遇晋军伏击，全军覆没，一个人都没跑掉。（当是时，晋文公丧尚未葬。太子襄公怒曰：“秦侮我孤，因丧破我滑。”遂墨衰绖，发兵遮秦兵于崤，击之，大破秦军，无一人得脱者。）

【衰shuāi绖dié：穿丧服。】

军事试探

乍看之下，崤之战的起因是：

1.秦穆公贪图郑国土地，劳师远征；

2.秦军军纪不好，手贱灭了晋国附属国滑国，引来了晋国报复。

稍微仔细思考一下，会发现整个崤之战的起因、经过里充满了诡异。

诡异1：出卖郑国的那个二五仔，为什么要跨过周王室和晋国的领地，跑到秦国去出卖郑国呢？

当时郑国周边的大国有宋、卫、陈、晋、楚，卖给谁不是卖？而且秦、晋、宋都是一个联盟的，郑国二五仔卖国卖给晋、宋不是一样么，为什么一定要卖给秦国？

非要跑到秦国去，跑那么远去卖国，从常理上看，很不合理。

诡异2：秦穆公作为秦国早期难得的明君，怎么就心血来潮，非要跨过晋国和周王室的领地去伐郑呢？

难道秦穆公不知道就算真的攻下了郑国，隔着秦国本土那么远，秦国能有控制力度么？

诡异3：郑国人弦高为什么要走几十公里经过滑国到周王室领地去卖牛？

牛一路上要吃要喝的，走几十公里，要是遇到些意外死个一两头，那不是赔本买卖么？一个商人真的会做这种事情么？

诡异4：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个人，为什么会手贱去攻灭晋国的边邑？

晋文公时期，秦晋一直是联盟状态。如果没有秦穆公的命令，他们怎么敢私自去攻击自己的盟国？

说到这里，谜底也就揭晓了：秦军根本不是去攻击郑国的。秦军是打着伐郑的旗号，去试探晋国的。

晋文公设立“六卿”制度，把晋国军权出让给了晋国的异姓贵族们。原来这些异姓贵族跟着晋文公在外流亡了十九年，革命感情深厚。但是现在晋文公死了，他儿子晋襄公是不是还能指挥得动这些异姓贵族呢？

秦穆公派秦军出征就是想看看，晋襄公还能不能指挥得动他爹时期的军事将领。如果指挥不动，晋国内部大臣开始相互政斗，那么秦国就可以趁机对晋国鲸吞蚕食了。如果晋国掌握军权的贵族还听晋襄公的指挥，那么秦国就不好去惹晋国了，要继续隐忍。

怎么试探呢？以伐郑的名义出兵，然后攻灭晋国的边邑小国，看看晋国的反应。晋国如果没反应，证明晋国国内忙于内斗，没空理周边附属小国的事情。秦国就会趁机开始蚕食晋国领土。

晋襄公看穿了秦穆公的军事试探，果断出兵团灭了秦军。

正是因为出兵伐郑只是名义，真正目的不在于伐郑，在于试探晋国，所以秦穆公才在百里奚和蹇叔反对伐郑的时候说“你们不懂。”（穆公曰：“子不知也，吾已决矣。”）

秦穆公的话还有另一种翻译，古文里“知”通“智”，有智力、智谋的意思。“子不知（zhì）也”，也可以理解成秦穆公在说百里奚和蹇叔：你们太蠢了！居然看不出我真正的目的！

正是因为秦军真正目的是试探晋国，所以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三名秦将，敢攻灭盟国晋国的边邑。

至于郑国商人弦高犒劳秦军，是郑国也看懂了秦国的意图，担心秦军假戏真做，真的先打一下郑国。所以派出弦高去秦军里表个态：我们郑国知道你们秦军是想干啥，你们赶紧干你们的事情。我们郑国是有防备的，你们别真来打我们了。

老骥伏枥

秦穆公试探晋国，结果全军覆没。秦穆公担下责任承认错误，从晋国迎会被俘虏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然后重新审视秦国的扩张计划。（晋君许之，归秦三将。三将至，穆公素服郊迎，想三人哭曰：“孤以不用百里奚、蹇叔言以辱三子，三子何罪乎？子其悉心雪耻，毋怠。”遂复三人官秩如故，愈益厚之。）

向东扩张不行，秦穆公开始考虑往东南北三个方向扩张。

在秦穆公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设定了向西讨伐异族的战略目标。

公元前624年，秦穆公用由余的计谋讨伐异族，灭十二国，开疆拓土千余里，称霸西戎。（三十七年，秦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

秦国往西北方向的扩张，严厉打击了周边的异族，扩大了关中平原的安全缓冲区。周天子送秦穆公金鼓以示祝贺。（天子使召公过贺穆公以金鼓。）

在筹划讨伐异族的间隙，公元前625年，秦穆公还发动了王官之战。

孟明视率领秦军从风陵渡渡过黄河，过河后孟明视下令把船全部烧了，以向死而生的信念攻击晋国。秦军大败晋军，攻取王官（今山西省闻喜县西）。此后晋军踞城固守，死活不肯出来。（三十六年，穆公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取王官及鄗，以报崤之役。晋人皆城守不敢出。）

攻不下城池，秦军从茅津（今山西省平陆县西南）渡河，到崤厄埋葬几年前崤之战中死去秦军的尸骨。（于是穆公乃自茅津渡河，封崤中尸，为发丧，哭之三日。）

两场大战结束两年后，公元前621年，在位三十九年的秦穆公溘然长逝。

秦穆公最后的几年时光里，为秦国开辟了大量领土，扩大了关中地区西北面的缓冲区。用尽最后的力气，打败晋军，为秦国树立军威，让晋国不敢轻易进攻秦国。给秦国留下了最后的政治遗产。

百余年的沉寂

秦穆公死后，有一百七十七人陪葬，陪葬的人里面有秦国贤臣奄息、仲行、鍼虎。（三十九年，穆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鍼虎，亦在从死中。）

秦国人对贤臣陪葬的事情，十分悲痛，写下黄鸟之歌纪念三位贤臣。（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

有识之士认为秦穆公让贤臣陪葬的行为，实际上是秦穆公对自己死后的一种安排。认为秦国不具备东出的能力，希望下一任君主息兵养民，勤修内政，而不是对外扩张。（君子曰：“秦穆公广地益国，东服强晋，西霸戎夷，然不为诸侯盟主，亦宜哉。死而弃民，收其良臣而从死。且先王崩，尚犹遗德垂法，况夺之善人良臣百姓所哀者乎？是以知秦不能复东征也。”）

此后的一百多年里，秦国与晋国相互攻伐，互有胜负。晋国利用霸主地位，多次会盟诸侯一起打击秦国。（秦桓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78年】，晋率诸侯伐秦，秦军败走，追至泾而还。秦景公十八年【公元前559年】，晋悼公强，数会诸侯，率以伐秦，败秦军。秦军走，晋兵追之。遂渡泾，至棫【yù】林而还。）

晋国打击秦国有多狠呢？晋国率领的诸侯联军，一路打到了泾河，甚至还渡过泾河追击秦军。

通过地图可以看到，秦穆公辛辛苦苦占领的河西之地，早已易手，再次被晋国吞并。诸侯联军多次击败秦军，追击到泾河。战线实在拉太长了，诸侯联军才不得不撤退。

好在当时秦国的都城还在雍都（今陕西省宝鸡市附近），通过拉长战线，才勉强抵挡住诸侯联军的进攻。完全可以说此时的秦国，只剩半条命在苟延残喘。

往后几十年里，晋国六卿的实力越来强。晋国六卿越来越强的原因，在第9篇《秦国百年河西争夺战9—权力永不眠》里详解过。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晋国六卿羽翼丰满开始相互攻伐吞并，造成晋国内乱。所以晋国在对外战争中，停下了脚步，给了秦国难得的喘息机会。（晋公室卑而六卿强，欲内相攻，是以久秦晋不相攻。）

公元前476年，秦厉共公继位，秦国迎来了短暂的兴盛····